標題: 《我的母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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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3-7-5 14:57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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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 的 母 亲

作者:樊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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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雨中,雨刮是母亲干枯的手,不住地轻拭着,我泪流满面的眼;

在雨中,车厢是母亲温暖的怀,不住地摇摆着,我疲惫不堪的心;

在雨中,前路是母亲无尽的爱,不住地延伸着,我天堂盛宴的旅。


——写给母亲的诗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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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我的母亲今年75岁了,早年毕业于广州医学院,曾是军医。我记得,母亲年轻时周末节假日常骑着自行车,带着药箱到农村给看不起病的穷人送医送药,她一生救人无数,却没能医得了自己的病。

  母亲得的是老年痴呆症。现在回想,应该是退休后不久就开始发病了,忘性特别大,很多话刚说完就不承认了,我们当时不以为然,因为母亲年轻时就比较健忘。后来就变得疑心很重,再后来情况愈发严重。母亲开始乱藏东西,在家里见什么藏什么。大人的眼镜、鞋子、衣服,小孩的文具、作业、书本等等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而且她藏的地方没有丝毫规律。床垫下藏衣架、花瓶里藏眼境……你想不到的事家里每天都在上演。“我的眼镜去哪里了?”“我的作业本也不见了!”“我的衣服又找不到了!”“怎么厨房里的餐具又少了?”家里的生活一度一团糟。

  再后来,母亲开始乱捡垃圾,空瓶、易拉罐、塑料袋、废纸,什么都捡回来当成宝贝收藏,你不让她捡她就和你吵。我的父亲是名老军人,很要面子,母亲捡回的垃圾,他就往外丢,可丢的还没有她捡的快。家里六七平方米的杂物房曾给母亲拣来的垃圾塞得满满的,一次专门雇人整整清走了三车垃圾。由于经常接触垃圾,母亲手上、胳膊上都得了皮肤病,我们看着很心酸,你要知道她是个医生啊。

  母亲一开始在干休所里捡,后来越捡走得越远,走丢了三回。一年春节后的傍晚,一家人正为一天都没有回家的母亲着急时,突然家里的电话响了,一个好心人告诉我们快到动物园门口去接人。我赶快开车赶到那里,远远地就看到母亲,一个胳膊夹着一个破暖水瓶,一个胳膊夹着一双烂鞋,两手提着几个装满垃圾的大塑料袋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两眼向前望着,好像期待着什么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……

  我们先后带母亲去过多家医院治疗,效果都不明显,而且母亲一直抗拒吃药,这次走丢对我们触动很大,无可奈何之下想起了老人院。

  2006年8月,我们把母亲送到广州市老人院专门护理痴呆老人的“慈慧楼”。刚送去的一两年,我常常晚上都要喝酒,心里很不好受,内疚、无奈、痛苦……五味杂陈。特别是有次看完母亲,她拉着车门非要和我们回家时,她在车外哭,我在车里流泪。

  到了老人院后,母亲开始吃药,病情发展的速度得到控制,也有专人看护,她不再捡垃圾了,每次会在吃饭时把发的什么饼干啊、餐巾纸啊,当成宝贝藏在床底下,等我去了让我带回家。母亲啊,一辈子你都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,哪怕在病中。

  老年痴呆症是不可逆的,母亲的病仍在加重着。她已经不认得我父亲,甚至我了。前段时间去,她叫我“哥”,这段时间去又叫我“爸爸”了,她的心理世界似乎越来越年轻了。就算认不得,一见到我们,她仍喜形于色。别人告诉她,你老伴来了,她捂着嘴笑,扭扭捏捏说“别乱讲,人家还没结婚呢!”可一起出去吃饭时,她本能地搀扶着我父亲,两人依偎而行。

  这些年来,我们一直坚持每两个星期去从化看一次母亲。一次驱车在京珠高速公路上,大雨滂沱,想起年轻的母亲常牵着我的小手,给我唱那首动听的歌,“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上面,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……”可这样的幸福已一去不复了。触景生情,我为母亲写了首小诗:“在雨中,雨刮是母亲干枯的手,不住地轻拭着,我泪流满面的眼;在雨中,车厢是母亲温暖的怀,不住地摇摆着,我疲惫不堪的心;在雨中,前路是母亲无尽的爱,不住地延伸着,我天堂盛宴的旅。”

  一年,又一年。时间是医治痛苦最好的药,正当我们和母亲开始接受、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,另一个打击不期而至,我的父亲不久前在一次中风后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,我们现在请了专职男保姆在家照顾他。父亲每天都要打几次电话给我,最多的一天打了20多次,常常是在我正在工作时,一个问题刚回答了他又忘了,有时打来就是问我“是不是土八路?”我也有不耐烦时,但不会对他发脾气。

  有人会说运气不好,我倒不这么认为。谁都要老去,谁都要经历痛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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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(作者樊毅为羊城晚报编委、新闻中心副主任兼国际时事部主任,本文原载于2010年5月9日《羊城晚报》A03版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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